关夜进组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因为刚开拍，所有人都特别忙。
前两天官微公布了《明宫烟云》选角的消息，同时也放出风声——
为了让所有的演员和观众都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剧中去，这部电视剧将采用按顺序拍摄，边拍边制作边播出的形式。
这种形式在国内还非常新颖，于是这几天《明宫烟云》成了各大网络平台最火热的话题。
同时，对薛如月，也就是月娘选角的质疑声也是甚嚣尘上。
当然，关夜对这些事儿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这半个月累得脚不沾地，收工一回酒店倒头就睡，人都瘦了一圈，导演今天还特意说了，说关夜不能再瘦了，不然后面拍出来和前面区别太大。
郑导严格，但是关夜这半个月来的表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有关夜的戏份都是一条过，连带着和她搭戏的新人林曦都进步神速，二人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特殊的默契一样，只要有他们俩的对手戏，不管是导演还是观摩的其他演员，甚至连带着场内的工作人员，都被带到他们的氛围里面去了。
前几天编剧特意来看了一场薛大人和月娘的对手戏，看完那叫一个心潮澎湃，拉着导演就要给这两个人加戏，导演也正有此意，两个人商量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加了一场“激情戏”和一场诀别戏。
前期的戏份拍得差不多了。而《明宫烟云》第一集已经在制作中。郑导非常大方地给全剧组都放了一天的假。
放假的时候是周五的下午五点钟，郑导要求大家周日上午继续拍，那相当于就有了周六一整天的假期。
关夜提前很久就收拾好了东西，买好了机票，想要回去给沈案一个惊喜。
连带着进组之前沈案在蜀省跟进案子的那半个月，她不仅是一个多月没见到沈案，而且甚至这一个月两个人连电话和消息联系都少得可怜。
她正在收拾最后的东西时，门铃响了。
关夜过去打开门，发现是林曦站在门口。
半个月来，关夜和林曦已经熟悉了起来，私下里他都跟着关夜粉丝叫她夜夜姐。
林曦显然心情不错
“夜夜姐，明天不是放假吗，我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你这一个月以来对我的帮助。”
关夜愣了一下，笑道
“那不巧了。我正要回沪市呢。下次吧，下次我请你。”
林曦就这么盯着关夜，盯了好几秒钟，盯得关夜都有点心虚，他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那一瞬间关夜甚至觉得又看到了那个表面温柔内心漠然的“薛大人”。
“好吧。那我可记下了。”
飞机到沪市已经是晚上十点。楚楚把关夜送到公寓楼下，帮忙把她的行李箱也提上去。
公寓里没人，沈案还没回来。
彼时沈案还在报社里坐着发呆。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
和平医院的案子，除了男童截肢，最重要的就是消毒不达标的医疗器械的使用，导致某中学学生集体感染的事。
那是相关部门规定的必须接种的疫苗，但却没有指定接种点。于是这个中学某一个班的班主任定下了和平医院的接种点。
最后这个班有十七个学生因为卫生原因而感染，其中两个比较严重的留下了终生后遗症。
也因为此事，尽管这个班的班主任事先并不知情，也患上了重度抑郁，一直在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林同致这次要采访的就是这位班主任。
但没有想到林同致去病房采访之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当天上午，这个班主任就从十一楼病房窗户跳楼自杀了。
那天从警局回来之后，林同致一直一言不发。
虽然他在车上曾经欲言又止。
“当场死亡。——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林同致。”
沈案的语气还是那么冷静，但明显压抑着怒气。
林同致愣了一会儿，才失神地回答
“我没想……”
“你怎么问的？”
“我没想到会……”
“我他妈问你怎么问的？”
沈案站起来揪着林同致的衣领把他逼到墙角。
“常规采访都可能刺激到当事人，何况她是重度抑郁，需要我教你吗？”
林同致似乎也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愤怒地甩开沈案的钳制，吼道
“我什么也没问！你比警察更懂吗？！警察都把我放回来了，你有什么资格审我！”
“我只是问我作为记者该问的问题！她不该解释吗？她不该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吗？她不该向所有的受害者道歉吗？躲在医院当抑郁症就万事大吉了？那十七个受害学生怎么办？”
“所以她就该死吗？”
沈案冷冷地问。
林同致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沈案，此刻沈案眼睛里只有失望。
“我没有让她去死。我只是让她说出真相。她会自杀，那是……”
林同致咽了咽口水，避开沈案的目光，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是她自己太脆弱……”
他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力道大得直接把他打得撞在墙上又滑坐在地，他嘴角瞬间渗出来一丝鲜血。
沈案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发怒。好像这一拳只是为了让林同致清醒一点而已。
半晌，沈案才不带感情地说
“沪城日报记者逼死连环医疗事故案重要证人。——这个标题怎么样？”
“警察从法律上认定你无罪，不代表你真的无罪。公众舆论更不会相信你无罪。”
“你猜，考虑到报社的名誉，总编还会继续跟进这个案子吗？”
“你以为你在挖掘真相，你的所作所为只能把真相埋得更不见天日。”
沈案俯身蹲在林同致面前，两根手指夹起他挂在胸前的记者证，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适合这一行，林同致。”
说完他丢开那张薄薄的记者证，拉开门走了出去。
报社总编果然要求全报社立即停止对这个案子的追加报道。
所有人都没有发表意见。
至于林同致，他记者证被吊销之后，就主动辞职了。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和钱女士的见面推迟了大概一周。还是原来定的那个咖啡馆。彼时小朋友已经痊愈出院了。
“非常抱歉，钱女士，我这边最近出了一些事情，可能不能继续跟进你的案子。我已经把你的案子资料汇总交给了我的一位前辈。”
“他是京大新闻系的荣誉教授，今日京城目前社会板块的主编。他已经答应把这个案子负责到底，后续的事你不用担心。”
“不用了沈记者。”
女人疲惫地笑了笑，扯动了一下干枯的唇。
“我不想再纠缠这件事了。”
沈案愣神了一会儿。
“是因为第一人民医院的意外吗？两件案子其实相对独立，只要你的报道不出现沪城日报的名字，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是的，沈记者。”
“昨天有和平医院的人找过我。”
沈案微微皱眉，
“他们不会……”
“没有，”
“他们只是……他们给了我们300万。
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吧。”
沈案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
这种无力要比他面对那种被加害人掩盖的真相时的愤怒还要深重：
受害人主动要求停止。
他一时说不出话。
“所以我只是想要沈记者给我一个承诺，承诺你永远不会再提到或者报道关于我和我儿子的任何事情。”
“……当然。钱女士，这是您的权利。”
“沈记者，你是一个好人。”
钱女士站了起来，咖啡馆另一角正乖巧地坐着，在杨杨的看守下喝咖啡的小男孩，看到妈妈起身，也连忙闹着要过来，杨杨赶紧抱起他走过来。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所谓的真相，正义，真的没有钱重要。我儿子再过两年就要上小学了。”
沈案也站起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疲惫的微笑。
“钱女士，你不用跟我解释。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了，我不是那种把维护正义当成使命的人。”
“现在这样，某种程度上也算——”
他本来想说“皆大欢喜”，但他看了看小男孩儿打着结的一边裤腿，又连带着想起那十七本厚厚的病历，第一人民医院楼下那滩黑腥的血迹，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最后说
“那么就此别过吧。”
他俯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顶。
男孩两只大眼睛盯着他，眼里全是陌生。
回程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环城高速。同来的杨杨看出沈案情绪不对，自告奋勇地要开车。
安全起见，沈案也没有跟她推辞。
“沈组长，你也别太难受。这种事在我们这一行早晚要习惯的。”
杨杨一边看着路，一边忍不住开口宽慰。
过了几秒，沈案才淡淡道
“认真开车。”
同样的高速，同样的车，沈案的手机又推送了消息提醒。
“#新 《明宫烟云》将采用边拍边播形式。第一集已在后期制作中”
“#关夜 林曦”
“#《明宫烟云》剧组探班 关夜新恋情疑曝光？”
……
沈案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躺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沈案都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总编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什么事也不干——虽然他也没什么事可干。林同致的事还没有彻底了解，报社这边大多数的工作都停了。但他还是每天在报社发呆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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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天网络上可是非常热闹。因为有了关夜和邓宇泉这两个大流量包，《明宫烟云》热度要比前世刚开拍的时候高了不少。
目前网络上的讨论基本都集中在关夜，邓宇泉，和新人林曦身上。
关夜回到公寓才看到网络上居然吵得这么厉害，更离谱的是自己和林曦的绯闻还传得有板有眼的。
看得她满头黑线，还特意给林曦发了个消息，让他不要太困扰，要知道娱乐圈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一大堆。
接着又发现自己微博粉丝涨了不少，虽然其中一大堆都是来骂她的。
就这么在沙发上等了快半个小时，等得关夜都迷迷糊糊在沙发上歪着睡着了，才突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关夜立马从沙发上爬起来，探出半个头。
沈案站在玄关处，按开了电灯。关夜被突然的强光晃得一下子眯起了眼。
沈案看到沙发上的关夜，愣了愣，很快地又把灯按熄。
黑暗中他放好钥匙，换好鞋，走到关夜旁边坐下。
“怎么突然回来？”
他声音很低，透着疲惫。关夜感觉到沈案身上一种很不同寻常的脆弱。
“剧组放了一天假。半个小时前刚到。你怎么了？”
沈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感觉很累，过了好久他才说
“小夜……”
他的声音有点抖。
关夜没有去开灯，只是伸手摸索到沈案的脸，温柔地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轻轻碰了碰，说话的声音带着安抚
“……我在呢。”
别的她什么也没说。
沈案把关夜搂得很紧。
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你和那个林曦是怎么回事？你很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孩子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
他想说，对不起，小夜，这几年我确实没有时间陪你，对你的事业也没有提供过任何帮助，你在娱乐圈一直都是一个人一定很艰难。
他想说，可是小夜，其实我也一直是一个人。
世界上有谁可以不是一个人吗？每个人都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不管彼此靠得再近。
我对你的世界永远都是那么无力，你对我的也是一样。我到底该怎么选择？是不是我其实应该早点放手？
他想说，小夜，其实我好像没有那么冷静。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我到底在妄想拯救什么？
……
可是千言万语，到最后沈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疲惫地靠在关夜温暖的怀里，最后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
“累。”
即使他什么也没说，那种沉重的哀伤氛围还是被关夜感受到了。
自从重生以来，关夜好像对别人，尤其是沈案的情绪变得异常敏感。
她也莫名有些忧伤。
伸手像抚摸小动物一样，轻柔地抚摸着沈案的头顶的黑发，过了几分钟，她才轻声说
“沈案，去床上睡，别感冒了。”
没有回应。她借着窗户外面霓虹的灯光，低头看了看沈案的脸。
他靠在她怀里睡得很沉，眼下的黑眼圈很严重，眉头还轻轻地皱着，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过。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早上七点，有些刺眼的阳光就从客厅的窗户里直射进来。沈案皱了皱眉，从睡梦中缓缓苏醒，刚想爬起来，突然感觉到自己怀里还有个人。
低头看到还酣眠的关夜，他头脑空白了几秒，才想起来昨晚她回来的事。
关夜的行李箱还放在门口没有打开，两个人也都没有换睡衣，一晚上就抱着睡在沙发上，现在衣服都皱皱巴巴。
沈案身上盖的被子应该是关夜拿出来的，是她床上那条浅蓝色的被子，闻着还有她身上特有的清淡的香味。
沈案起身，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俯身把关夜连带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放回她卧室的床上。
起身的时候，才看到关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惺忪的眼睛怨念地盯着他。
“你再睡会。现在还早。”
关夜撇了撇嘴，伸手揉眼睛，揉了半天，眼睛都揉红了。
沈案伸手把她手按住
“别一直揉来揉去的。——是今天就要回剧组？”
关夜干脆顺着就靠在他身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点闷闷的刚睡醒的绵。
“明天。”
“那我今天请假陪你。”
关夜伸手搂着他脖子。就这么，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沈案的心声，他没有说出口，可是很神奇，关夜却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