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绛毫无察觉，轻快地一步步走下来。
大概酷暑的炎炎烈日下待久了难免让人昏昏沉沉，江清衍没有像往常一般上去虚虚扶一下她。
而是被剧烈的心悸驱使着，没有任何掩饰，直勾勾看着她。
因为别的，江清衍好像已经看不进去了。
宋绛挑眉，指尖勾下他的墨镜，心中不由得一震。
那双深邃的柳叶眼没有被碎发遮挡，瞳孔漆黑，摄人心魄。
以及一瞬间闪过的占有欲。
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宋绛只盯了一息间，心口便腾地一下热起来。
身体不自主被吸引着靠近，眼底不自主潮湿，微微垂下，直到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
但宋绛现在足够清醒，她分开距离，咽了一口唾沫，用手轻轻捂住那要人命的眼神，轻声呼吸，收起万千思绪。
她感觉到掌心有些痒，那羽扇一般的睫毛扫过，慌张地眨了两下，最终阖上。
整个场景只有两三秒，却好像被放慢了，烙在她的心间。
这次先逃跑的是江清衍。
他低头，捏紧了手心的贝壳，大步流星地朝着售卖饮料的机器走去。
宋绛仿佛被钉在原地，怔怔看着他。
一连按了三瓶矿泉水，江清衍付款后一刻不停仰头灌下去一瓶半，心脏的振动才缓解一点，眼前渐渐聚焦，漂浮的滚烫思绪砰地回归，砸地他动弹不得。
江清衍用力喘气，抬手擦去鼻尖的汗珠，最终握拳，抵在前额。
明明很热，但他觉得身体好像有些发凉，冰冷扫过全身，最终勒住了他的喉咙。
畜、生。江清衍咬着牙，用口型发出两个音节。
柳叶眼微微眯起，戾气涌过，没有一丝温度。
好像在极度厌恶什么。是什么呢？
江清衍垂眸，把五指伸展开，手心有几个深深的月牙，如果不是指甲修剪整齐，应该就要刺破皮肤了。
墨眸更沉几分。
……
等到江清衍调整完状态，宋绛已经坐在那块礁石边缘，悬空的双腿一晃一晃。
深红的裙摆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细嫩白皙，纤细裸露的脚踝与双足玉般润泽，沾着未干的海水和细沙。
江清衍咽了一口唾沫，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干脆把剩下的水喝完了才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还没等他说话，宋绛用手指向一边，“你看见了吗？”
那是一个塌掉的小沙堆，江清衍沉默了许久，“那是城堡？”
“那是我堆的雪人，”宋绛站起身来，对他笑，“……化掉了。”
“小心点。”江清衍也起来想去拦她，双手在空中停顿许久，最终收了回去。
红裙随着海风摇曳，宋绛就迎着风伸展双臂，阖上眼睛，“你怕什么。”
他怕什么？
江清衍的笑容淡了几分，故意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道：“我能怕什么，怕你掉下去喂鲨鱼。”
“我都不怕。”宋绛侧过身，猛地抬睫，一字一句说。
和他说有什么用，不管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懂，都没有必要。
短暂停顿后，红唇蓦地微咧，宋绛的双眼被风吹得眯起来，懒散道，“我掉下去你也能给我捞上来，反正便宜不着你。”
言罢，宋绛干脆利落纵身一跃，江清衍心中一惊，低呼一声去找她。
宋绛已经轻巧落地，扬着眉朝他招招手。
江清衍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跟过去。
-
不知不觉，刚开始热闹的海滩上喧嚣渐弱，人们陆陆续续玩腻了、再离开，海浪还不知疲倦的卷过来，一双玉润白皙的脚稍稍陷进沙粒里去，宋绛垂下眸。
很快就是期末考，那些复杂的压力好像散开，只剩下轻松悠扬留在了这里。
宋绛蹲下身，不顾及裙子沾到海水，食指在湿润的沙滩上一字一划写下两个名字。
江清衍，宋绛。
她快速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个很小的心形。
“校霸大人，饿了吗？”江清衍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绛一抖，忙转过身，对他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有点，走吧。”
墨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眯起一点，江清衍莞尔弯唇，点点头。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宋绛才小幅度回头看，那些字迹已经消失，沙滩重新变得潮湿，是刚刚被浪花冲刷过的模样。
被大海带走了。
宋绛抿嘴，“江老师打算带我吃些什么？”
哪有被带过来的旅客安排行程的。
“要不要吃海鲜？”江清衍抬手在她前额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有一家挺有名气的，走两步就是。”
宋绛眼尾稍弯，脑袋往旁边斜了一点，脸颊靠在了他的肩膀，“好啊。累了，你带着我去吧。”
这是一个比较亲密的动作，江清衍眼睑一跳，没来得及制止。
因为女孩笑得太过于好看。
自从今天早上见到她的第一眼，以及到达琼省后，她笑起来的频率好像高了不少，看起来总是很开心。
他自己也很放松。
还是不要说了，他和宋绛间也不该有过分的隔阂和舒服吧。
即使今天不该有的逾越和纵容不知不觉出现了太多次。
-
那家餐厅果然距离很近。
一进大门就能看见布满一整面墙的水缸，种类不同的鱼虾在游动吐泡泡，波光粼粼，像是小规格的水族馆。
在边上扇扇子吃花生米的黝黑光头壮汉一见有人来一下子站起来，满脸歉意。
“不好意思啊先生、女士，我们的室内已经没有位置了。”老板抹了把汗，眼睛对着两位客人左右张望。
这颜值真叫一个养眼。
“室外的位置会不会很热，”江清衍低头看宋绛，似乎在征求意见，“我们都是怕热的。”
我们？宋绛挑眉。江清衍怕热，她是知道的。
宋绛也怕热没错，他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宋绛压唇，眼底有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流转。
老板忙接上，“外面也有风扇的，空调外机也是不会放在座位边上的，能不能……”
宋绛转过头，她眸中的意味深长骤然消失，只有仍然描摹身边人侧脸的余光温度尚存。
“可以。”薄唇微启，声色清冷，对着老板应道。
还有两副面孔呢，原是他不配。
“好嘞。”老板挠挠头，带着人去了空位，把菜单递过去，转身走了。
江清衍在菜单上的“皮皮虾”边上打了一个勾，递给了宋绛，恍惚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我靠，现在的美女都这么高冷的吗？”
转过头看，依稀能看见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和健硕的后背，能辨别出是刚才看见过的店老板。
江清衍立刻联想到身边的某位大美女，抬眼看去。
睫毛低垂，在浅色的眼眸间投下一片阴影，宋绛拿起菜单翻了一页，红唇稍微往下压，撩了一下鬓边垂下的碎发。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宋绛茫然地挑起眉峰朝他对视，没忍住笑出来。
相当标准地笑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牙科教科书范例都没这么优秀。
唇红齿白，脸颊边因暑热而晕开一片桃色，眸心闪烁，仿佛冰雪消融，露出盎然春色。
江清衍：……
高冷吗？他回忆了一下初遇时她的模样，确实很不好接近，眉眼间沉着化不开的幽冷阴郁，反而迷住了一大群男学生。
整日懒懒散散，眯眼总带着漫不经心，挑眉时带着玩味的校霸。
可江清衍还是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她本该就是这样，就像第一次看见她在篮球场挥洒汗水的耀眼模样，而不是被乌云缠绕。
江清衍的嘴角稍稍上扬，直直看向她，“校霸大人。”
“江老师。”宋绛悠然自得，勾唇回应道。
这样就很好。
“点好了吗？”江清衍小幅度歪了一下脑袋问。
“好了，”宋绛点点头，打了一个响指，“服务员。”
……
宋绛压唇，存了心要达成目的，凑近了可怜兮兮说：“江老师……”
本是清冷的音色含着柔软和不自知的媚意，熟稔的昵称被拉长放缓，亲昵又万般动人。
江清衍不语，她秀眉微锁，把椅子稍稍移过去一点，又连续故技重施唤他几遍。
女声带着恳求一下一下重击人心。
甚至在心里把自己臭骂一顿恨不得给女孩九九六剥虾的江清衍艰难摇头。
宋绛眯起桃花眼。
皮皮虾的外壳边缘很尖利，不常吃的人更是很难剥开。
帮人剥虾这种事很暧昧，虽然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单纯不想剥，所以他要是愿意帮这种举手之劳，宋绛也会回礼。
但是江清衍这么坚决地拒绝，现在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因为她血液里的叛逆基因被激起来了。
这叫什么，这叫撒娇！
这种宋绛自己都想不到的招都使出来了，还不能帮忙！！
“江·老·师——”放大的声音夹杂着急切的气音。
是气急败坏了。
还有唇齿启合交错时唾液被搅动的轻微水声。
江清衍心中一颤，低下头不敢看溢满星光和期盼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好啦，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剥虾给你吃的。”江清衍不自然地摸了一下手腕的小疤痕。
耳尖比身上的衬衫还红。
宋绛朝他龇牙，恨恨地瞪了两眼，随手撩起青丝三千，简单的绾出一个马尾辫，作势要大干一场。
她的身后是路灯，暖光给女孩青涩的轮廓镀上橘色，墨发被微风吹动，清瘦的颈部露出来，挂着少许汗珠在闪着光。
江清衍压制住自己真的上手帮她的念想，还是不忍心地轻声提醒，“小心点，别被刺着。”
深秋的枫叶般的红裙没有袖子，只是搭在肩上的吊带做了蝴蝶结绑带的装饰，露出白皙的胳膊。
手腕纤细，骨节分明，修长的指尖却在笨拙地把玩着一只皮皮虾。
“啊。”宋绛低呼一声。
细腻柔软的指腹被锋利的外壳扎到，立刻晕出一圈血色，在冷白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都说小心点了，你看，”江清衍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蹙着眉站起来看，“医药包也放在酒店了，我去问店员要创可贴和碘伏……”
“你去吧，回来的时候伤口应该就愈合了。”宋绛摇头，眼睑耷拉着，看着有些委屈。
用了创口贴她就真的不方便剥虾了，那还真的就目的达成了。
但宋绛不希望这样，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江清衍也不勉强，只是止住她继续拿皮皮虾的手，“好，那你先吃别的菜，汤汁暂时不要碰到伤口。”
啧。
对方动作一顿，手指继续用力一掰把虾头拔掉了，接着扯下一层外壳。
“嗯？”还没多久，宋绛感觉到手腕一紧，凝视抓住自己的那双大手两秒，缓慢地抬起头，用鼻音哼出一个表示疑惑的上挑音。
也没有什么异常，她只是单纯叛逆而已。
江清衍不语，盯着浅色瞳孔上的一层不明显的水雾，像是光线骤然晦暗下来时灰蒙蒙的天空。
他发出一个无奈的气音，低下头不再看她。
琥珀色的瞳孔黯淡了一秒，宋绛若无其事地垂头继续剥虾。
——他说得对。伤口碰到重辣的汤汁真是他妈的痛死了。
宋绛撇撇嘴，在心里骂了自己三千遍。牛什么牛！装什么装！
就在她悄悄抬眼观察对方时，就被相撞的目光吓了一跳。
江清衍已经不知道静静看了她多久，隔着半透明的橘黄色墨镜片看不清他眼中是何种情绪。
他的眉眼深沉起来就褪去了温和，转而蕴含着跳动的火焰。
墨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间涌动起一汪漩涡，要把人勾进去。
两道视线缠绕了三秒，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宋绛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
裹着粉红，看起来像是沾满了深红的汤汁和一点蒜末。
他用手指夹着，又朝她递过来一点。
江清衍饱满的唇瓣抿着，微微扬起。
他往她的那边稍稍倾身过来，剑眉微扬，狭长的柳叶眼掀起一点。
墨瞳深邃，眼白干净，清澈透亮。
而她的手中不知不觉已经被塞进了一双筷子。
宋绛明白了。那是皮皮虾的虾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