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时还没缓过神，取完托运行李时二人才被猛地拽进了琼省的六月。
宋绛甚至没有管价钱，立刻叫了最快的车。
还是穿得太多了。蒸腾的暑气和烈日当头对于两位旅客并不友好，宋绛倚坐在行李箱上，冷白的脸颊被晕出一小片红，凌乱的发丝贴在被汗浸湿的额头。
江清衍小幅度稍稍掀起衣领，让已经和汗水黏在一起的衬衫与湿漉的皮肤分开，微微喘着气。
宋绛掀起眼皮，朝他笑了一下，浅色的眸子有一圈圈星光跳动，弯成月牙的形状。
江清衍会意，没忍住同样扬起唇。
好狼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开心的。
专车很快就到了，空调充足，两人坐在后座，江清衍倾过身和司机交谈了一会儿，回过来时手上多了一瓶矿泉水。
司机抱歉地说：“我们提供的矿泉水只剩一瓶了，今天叫车的人特别多，所以没有时间能来得及补充，对不起。”
“哦，下次注意。”宋绛语调懒散，似乎并不在意，做出一个摆摆手的轻微动作，“你先喝吧。”
小扇子一般的羽睫掩住了悄然闪动的眸光。只是小玩笑，算是满足一下她的心思。
江清衍低唔一声，没有过分推脱。
车间里开了空调，水温还是凉凉的，果然解暑。
之前在飞机上喝了不少水，本来也并不渴，江清衍稍微喝了一点就把水瓶放在一边的小托盘上了。
宋绛垂眸。
大概过了没半分钟，她自然地轻咳两声，顺手拿起了那半杯水，呼吸间有一个不长不短的小停顿，旋即仰起头。
在飞机上没有睡觉，现在倒是产生了困意，江清衍低着头，意识渐渐模糊，脑袋也跟随车身摇晃，于是一开始完全没发现身边人的举动。
直到他恍惚间用余光发现水瓶不见了，他迷迷糊糊去寻找，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抬手要去挡。
在触碰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那一刻，又快速收了回来。
否则她应该会很尴尬。
江清衍垂眸不语，就当无事发生。
宋绛不知道该不该用想好的话圆回来，直到最后一滴矿泉水都喝完，她才低下头，只扯出一丝带着歉意的笑。
冲动是魔鬼。
“校霸大人，把人拐过来了，该不会连规划都没有吧。”江清衍笑了两声，温声询问。
就像是假装无事发生。
她应该是无意的，还是不要表现得太介意了。
其实他想说“恶霸大人”，想了想还是校霸好听，免得让她不开心。
他的话里掺着些许无奈，宋绛听懂了，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抬起唇角，“sure！（当然）”
宋绛把车窗降下来一点，碎散的阳光顺着缝隙映在她的侧脸。
微风流淌吹起耳畔的发鬓，宋绛侧过身，羽睫半垂与他对视，“我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你又不是没有猜到，在期待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午时的慵懒，尾音若有似无上挑，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江清衍微怔，旋即大笑起来，抬手用掌心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
宋绛就是这样的人啊，只管向前，或大步向前，顺便拉上他大步向前。
年少者只管义无反顾就好，反正江清衍总是会来善后，以及一边温声斥责一边跟上她。
一直都是这样就好。
-
到酒店时，大太阳已经稍微收敛了些。
进了门到前台登记了信息，工作人员谈吐清晰儒雅，彬彬有礼，服务到位。
装潢奢华又不高调，闪闪发光的水晶灯都能把人闪瞎。
一看见酒店大厅这阵仗，江清衍开始觉得不对劲。
宋绛板着脸，但唇边总隐隐浮现出笑意。
拿到房卡，坐着电梯到了楼层，进了房间门没有看到床，是一个客厅，还带着一个大阳台，还能看到海。
……
应该是打开方式不太对。江清衍默默退出去，关上门，再进一次。
“是不是我们进错房间了？”江清衍强忍心中不好的预感，温和道。
“谁能拒绝一个酷炫到靠北的两室一厅超级海景房呢。”宋绛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浮夸道。
“……”江清衍差点没忍住瞪她一眼。
不行，不能扫她的兴，这是小绛给他的惊喜，能看出来很有心就好，价格等身外之物先不要考虑。等结束之后再提出AA制吧。
江清衍故作镇定环绕一圈，尽量保持一个“哇塞”的表情。
事实证明他的演技真的还需要磨炼。
房间里柔软的超大床，大沙发，还有衣帽间，小厨房，海景落地窗，遥控窗帘……
江清衍扶额，招呼了几声就进了厕所。
……还有浴缸。
他不需要这些，宋绛一个学生，家里也没有经济收入来源，怎么敢因为他的生日直接订下这些。
无外乎就是在自己的生活中节俭，以及在本就忙碌的复习时间抽空兼职，或是在宋父给她留下的资产里拿出一部分，她会在以后的时间自己补回去。
江清衍深吸一口气，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有些陌生。
就像以前虽然一直是平和的状态，但已经在心中把那些优柔寡断的处理方式一并改掉了。
眼睛没有红，除了刚下车难免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并没有异常，只是视线弥漫了一片水雾，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洗手，等着状态恢复。
等到差不多了，才抽出一边的纸巾擦手。
高级套房连用的纸巾的质感都柔软有韧性。江清衍差点没呼吸过来。
-
江清衍出了厕所，宋绛已经换了一身更凉快的衣服。
白皙的肩颈似乎有一根赤红的细绳，没入衣领。
是他的平安符。只看了一眼，江清衍便收回视线，把行李箱打开，沉默着收东西。
“江老师。”宋绛抱着肩，抬眼看他，视线如火。江清衍不予反应，默默把衣物挂到衣橱里。
“江老师，”这声带了些嗔怪，宋绛凑近些问他，“你刚才在里面干什么？”
是啊，这么久时间，出门前步骤更繁复的女孩都收拾好了。江清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宋绛挑眉，盈着笑意朝他款款走来，靠近些笑声哼出一个鼻音，“你可真慢，要不要我帮你收拾啊，嗯？”
朱唇微咧，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
红裙过膝，裙摆随脚步摇曳。
眼睑微抬，睫毛跟着掀起来，他身后的落地窗恰巧溢出几缕光，描摹出他的轮廓，在她琥珀般的浅瞳中流转。
低声唤他，“江老师。”
江清衍一僵，不自主后退一步，后背已经抵着冰凉的玻璃。
女孩一双桃花眼中笑意更浓，倾身过来垂在肩膀的乌发滑落，正好露出原本被遮住的，锁骨中间赤色的小痣。
怦怦。江清衍呼吸一颤，喉结滚动，缓缓闭上眼。
不敢看。
二人都不动，许久，宋绛才歪了一下脑袋，颇带些疑惑。
江清衍眼睑半垂，抬手将她的鬓发撩到耳后，“好，你帮我收拾吧。”
他的声音有些艰难，带着沙哑。
宋绛怔住，连忙回身，桃花眼中有星光跳动。
这谁顶得住啊。她的确是有心撩他的，主要还是想让原本准备好的他的穿搭起到作用，这个反应远超乎她的预想。
也许……
宋绛用力调整呼吸，抖着手从行李箱抽出一套男士的衣着塞给他，关上门落荒而逃。
砰！
江清衍：……
门外，宋绛捂住滚烫的脸颊，溢出两声闷闷的笑。
-
江清衍敲敲门，默默走出来，似乎有些不适应，“校霸大人……”
宋绛扬眉，“我们去的是海边，这不是很合适吗？”
比起之前江清衍清一色的黑白平淡万能配色，今天他穿上一件深红色配上白色竖条纹的宽松衬衫，带有衣摆小开叉设计，颜色不算特别明艳，但可以说是比较张扬了。
下身是普通的工装裤，裤腿只到膝盖。
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穿搭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甚至挺适合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衬衫上打底的深红和宋绛身上这条裙子的颜色一模一样，大概是巧合吧。
她挑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一模一样的，但这种小心思宋绛不会说的。
“好，校霸大人满意就好。”江清衍无奈地点点头。
“要是这么说，我觉得你还不够嚣张。”宋绛向他迈了一小步，又近距离地帮他整理了一下。
长方形的橘黄色渐变太阳镜搭在高挺的鼻梁上，额前垂下的刘海被简单撩到后面去，完全露出眉眼和锐利的轮廓，正好把剩余的学生气都消去。
甚至宋绛才发现他露出额头时的样子是带有攻击性的，只是被刻意掩盖了。
这个距离下，江清衍始终垂下视线不直视她，只是宋绛过于专注地用眼神去描摹他的轮廓，最终也没有发现。
-
午后正是铄石流金的时候，哪怕是刚换上的衣服，那些单薄的布料还是和皮肤黏在一起。
宋绛拿了小风扇，边往脸上喷凉水雾边把鸭舌帽按在江清衍头顶。
可别到时候晒得脸和脖子分层了，手表眼镜框下留了白印子，到时候考试了和老李解释不清。
边大步走边喘气，汗水像凭空来的往下掉。
宋绛忽地一顿，踮起脚朝前面望。她闻到了一股细微的咸腥味，是生海鲜会有的味道，面朝着就有凉风过来。
和目前为止那些闷热的暖风完全不同。
是海。
确认了以后，宋绛连步子都快起来，像是等不及了，往后干脆连热都忘了，大步跑起来。
迈了两步又转过头看江清衍。
江清衍会意，只是推了一下墨镜框，没有多犹豫就朝她主动伸出手，“校霸大人。”
宋绛微怔，旋即露齿而笑。
“江老师。”宋绛一手拎着裙子，弯着眸一手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人转头就快步奔跑起来。
嘿！
女孩穿着绛色的长裙，乌黑的卷发往后扬，肩膀上吊带系的漂亮蝴蝶结也一跃一跃，裙摆随海风而动，看起来笑得很开心。
罢了罢了。
宋绛没见过海，一踩到绵软的沙滩上就放开了玩，提起裙摆光着脚到浅浅的海浪里去。
先前准备好的防晒措施全丢给江清衍了。
烈日当空下宋绛露出的皮肤白得有些刺眼，像是发着光一般。
明媚，艳丽。她就应该是这样的啊，而不是在角落里。
晒太阳好，江清衍在她身后无声地笑。
她一向很白，就算是天天在大太阳下打篮球也没有让肤色改变多少。
自己也算白，但带着暖调的血色，而宋绛的白皙是冷调的，像是冰雪凝成的一般。
也就是很多女生羡慕的，晒不黑的“冷白皮”。
此时宋绛用饱含深情的眼神看他，然后把一捧湿漉漉的沙子放在他的手心，“这个，我就托付给你了。”
然后憋着笑跑去另一边玩了，甚至跑去街边的小贩那里买了小孩子玩的小铲子和水枪。
江清衍：……
你知道你一直以来的人设是校霸吗？江清衍无奈地想着，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一开始是没错，现在也确实是他亲手教成这样的。
当时看到那个骄傲的女孩在角落无声哭泣时，他是怎么想的？
救她。真是自大，其实从深渊里出来的，不仅仅是宋绛而已。
回过神时，手里的湿沙子已经从指缝漏出去一大半。
江清衍：！！！！！！
他忙合拢手掌，还是没能让逐渐干燥的沙粒乖乖待在手里。
江清衍挫败地蹲下身，眉心微蹙，深深叹了一口。
手中剩余少许的沙团的重心明显不对，江清衍眸光一动，指腹稍稍扒散一点，有东西。
茫然的心间涌进了轻松的风，江清衍把那个东西放进海水中洗净，不由得一笑。
手心的东西仿佛在发烫。
是一个比较完整美观的贝壳。
他嗤笑两声，仿佛如获至宝，轻声道：“小绛。”
头顶传来一声低语，“我在。”
江清衍一怔，回过头看她。
宋绛在他身后，站在一个稍高的礁石上笑吟吟亦看着他。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浅色的瞳孔仿佛是装进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而深邃的眼底，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波涛汹涌。
江清衍不语，耳边只剩越来越响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