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郎?
就因为乳名叫雁郎,所以觉得上官蕴咏孤雁是在咒他?
等陆瑕也从外头回来,听完十二郎附到她耳边的悄悄话,柳唯只觉得,上官大小姐死得可真是太冤了!
雩城郡王那个混账没气死她,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小妾没斗死她,最后死在不知道麟狩帝小名叫什么上!
陆瑕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发,小声说着悄悄话:“宫中知晓此事的人不多,我也是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贞献皇后告诫我说,千万不可作出以大雁为题的诗文,这才知道的……所以,小十九不要告诉旁人。”
“嗯,我知道啦,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柳唯点了点头,慢慢滑下来,脑袋枕到他的膝盖上,“今天真的好累,我先,先打个盹儿,等歇过乏了,再去找李少使和许内官过来,问问那件事的情况……”
虽说早上出门的时候,柳唯把检验工作成果的任务交给了李少使,但李少使不敢也不可以自作主张,只能先见过许内官带来的那两个行商,考察一番,便打发了出去,教他们回家等着听信儿。
所以,无论柳唯有没有和十二郎提前商量好,都得亲自来“宣布”这个结果。
“不着急,总归要再等几日,才好出京。”既然雩城郡王府内宅的事情转移了陛下的注意力,陆瑕多少没那么心焦了,“既然陛下动了怒,大娘娘怕是不愿再掺和这件事儿了,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召你入宫的,家里的事情,尽可以慢慢来。”
更何况,小十九第一次被沈皇后摊派差事,便去了明正司那种地方……尽管柳唯自己没说,但陆瑕总觉得,她是多少会受到些惊吓的,只不过好面子,不肯露怯罢了。
忙完了宫中的差事,只歇个盹儿便要再忙家中的事,这教他如何忍心?
……这倒也是哦。
想到元少使今天说过的那些话,再想想许内官那个驴脾气,柳唯想,说不定,自己就该拖延一宿,让许内官在等待结果中多煎熬煎熬,挫灭了他的耐性,才好叫他老老实实地离开京城到历陵郡去!
元少使可真是位良师啊!
等以后有机会了,还得再去向元少使请教几招!
一直睡到快要戌时的时候,柳唯才被陆瑕摇醒了,起来吃晚饭。
“先用饭,”陆瑕揉着自己被枕麻了的腿,指挥内人们收起小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笔墨、簿子,摆上晚饭,“中午跟职官们一起用的罢?宫里的开支,都是有定额的,每一百个人的餐饭,一日不许超过多少多少银子,能吃到什么好的。”
柳唯很想解释一下,中午其实并没有亏待到她的五脏庙,因为在场的职官都是司事官典事官往上的级别了,吃的也不是大锅饭,再加上又是正经的工作餐,不需要客套太多话,所以吃的还是挺顶饱的。
但看到十二郎的腿都被她给枕麻了,柳唯就很心虚,非常心虚,也不辩解了,乖乖地洗完手擦完脸,坐到小几跟前。
还没端起碗筷,她便先嗅到了丰富的饭菜香味。
香菇酿菘菜,松茸清汤,酸辣茄子煲,红烧面筋……还有之前她很喜欢的那个卤豆腐干,都比较素,却也都是非常有滋有味的菜色。
至于米饭,里面则加了一些软糯的红扁豆、白芸豆,比单纯的白米饭要香很多。
陆瑕提起筷子,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论太傅府里荣寿堂的小厨房,历陵郡王府的膳药房一时半会儿还比不上。
但要是说宫里女官们吃的大锅饭,那肯定还是家里的饮食更好。
和小十九一起用饭,陆瑕照平常多吃了半碗饭,他一直赖到不能再待下去的时辰,方才与自家郡王妃告别,蔫巴巴地去睡书房。
等他照例翻开了怀悼太子的旧文集,细细揣摩着这位嫡兄的行文时,便听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原来是许谅端着茶壶进了屋。
“殿下,”许内官一边奉茶,一边旁敲侧击地跟他打探,“听说,午后的时候,郡王妃娘娘便从宫中回来了。”
陆瑕难得见许谅认怂一次,感觉月亮要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如今倒知道怕了?”
“回殿下的话,那可是一百六十杖。”见识过郡王妃娘娘的厉害之后,许内官也不得不将自己的狐狸尾巴夹了起来,“若是此番能侥幸免罚,奴婢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敢耍那些个小聪明了。”
闻言,陆瑕不禁冷笑一声:“这话,拿去蒙蒙郡王妃还行,孤可半个字都不相信。”
“殿下斥责的是。”许谅照例恭恭敬敬地应了,心里却默默想,坊间有句话,说的确实不假、
所谓夫妇,真就是什么锅配的什么盖。
就在许谅腹诽陆瑕夫妇的时候,雩城郡王府中却是一片死寂。
上官蕴屏退所有内人、女官,褪下麻衣孝裙,换上大婚那日所穿戴的礼服,独自一人坐在卧房当中。
尽管阖府上下都因为丧事而改换了陈设,帷幕上的璎珞和流苏都被取下,床帐也换成了素净的蓝布,可这宽阔的房间、这雕花的床栏、这案头上供着的素白玉瓶,无一不彰显着宗室的权势与富贵。
随父母和兄长进京之前,上官蕴从未见识过,原来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竟然连便溺用的恭桶,都是雕着花、铺着锦缎坐垫的。
现在想想,即便雕了花、铺了锦缎,那也还是个恭桶,并未因此而变成更高贵的东西,等用过几年,旧了,刷不干净了,还是会被丢掉。
她痴痴地望着托盘中的白绫,呆了良久,方才从灯花爆开的哔剥声中回过神来。
站在椅子上,上官蕴将白绫的一端系住玉瓶,抛过了用金粉画着彩绘的房梁。
所谓家族的前程,所谓宗妇的阔气,所谓今后的荣华……
不过都是一场幻梦罢了。
划过房梁的下一刻,玉瓶自绳结中滑出,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上官蕴像是没听到一样,慢慢地把白绫垂下的两端系好,系成个死扣,双手撑开那圈套,小心将脑袋伸进去,好不碰歪自己头上所戴着的珠翠七翟冠、不碰落那些耀眼的金钗。
现在,梦该醒了。
一双青罗宫鞋将椅子猛地蹬翻,随后便悬在半空中,垂死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