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唯被对方的直白给吓了一跳。
她这下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三嫂嫂会屏退所有人、跟她在二楼单独谈话了——麟狩帝还活得好好儿的呢,这就敢讨论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自己知道,参考原文中的剧情来说,只要不出大纰漏,之后能当上皇帝的肯定是十二郎,可这种在原住民看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她该如何同三嫂嫂说?
如果不说实话的话,那她又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足够合理地去论述“历陵郡王以后会继承大统登基称帝”的这个未来?
而且现在就开始论证这个事情真的好吗?
不会被人检举到麟狩帝跟前?
还是说,对方根本就是在钓鱼呢?
柳唯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试图把这个话题给岔过去:“哎呀,陛下不是春秋正盛呢么,那么久之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呀。”
比起巫蛊案的内幕,她选择保护陆瑕、保护自己!
她柳小唯可不是会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人!
顾春绥听得出来,十二弟妹并不怎么信任她,但今日她将这位历陵郡王妃,自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不是确信历陵郡王胜算最大,即便十二弟妹找到了那首偈子,她也不会主动与其见面,最多便是写个回帖罢了。
当然,十二弟妹的警觉,也令顾春绥有些欣赏。
“看来,寿千对我尚有些戒备。”顾春绥慢悠悠捻着她的念珠,“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我之所以冒着风险同你提及江山社稷,是因为,我觉得十二殿下的胜算,非常之大。”
“……”闻言,柳唯不由得哽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向三嫂嫂确定,“三嫂嫂,您是认真的?”
“罗刹并非大康藩属,而是北境邦交之国。”
顾春绥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而提起清河郡王的身世来:
“寿千也知道了罢,我家三殿下,乃昭远万贤妃所出。若今上永祚、边境无事,自然能够偏安于暖阁软枕之间。可一旦罗刹举兵来犯,或是山陵崩了,嗣国主不满于先前划定的国界,只怕……”
只怕清河郡王会第一个被拎出来开刀。
说不定,一直以来,麟狩帝对第三个儿子的格外优容,什么早早封为郡王、早早修建好府邸、早搬出宫中,甚至于不必就藩、更不必进宫请安,都只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先前柳唯觉得清河郡王幸运值点满、闪避值点满,是因为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人有罗刹国的王族血统;如今她知道了,再加上和清河郡王妃见了面,她才意识到,这个角色能安稳地存活下去,绝不是靠自身的好运气。
而是因为娶到了大佬做老婆!
茶几对面,顾春绥亮出了自己唯一的软肋:“我用那首偈子引诱寿千同我来往,的确有所图谋,只是,我所图谋的,不过是家中夫君的一条生路罢了。”
柳唯想,即便清河郡王因两国邦交破裂而变成弃子,三嫂嫂还背靠着十二州总管之一、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父亲,那可是连朝中重文轻武也撼动不了的实权派老臣,不仅不会被牵连,或许还能得到一番赏赐和安抚!
所以,三嫂嫂她,是真的很爱清河郡王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柳唯也不好再装傻了,只是,就算她知道后续剧情,她也不能替十二郎大包大揽下来:“三嫂嫂的心意,寿千必定会如实地转达给我家殿下。”
顾春绥也知道,此等夺嫡的大事,自己做得了清河郡王府的主,但十二弟妹未必做得了历陵郡王府的主,只要十二弟妹能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说给历陵郡王听,那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谈完了,顾春绥便也不再兜圈子:“既然寿千愿意代我转达,那我这当嫂嫂的,也该有些诚意才是——八月底,有一暹罗番僧进京,暗中授人以豢养鬼童之法,自称此术法可以令人心想事成、百病尽除。
到我家中游说之时,被我以‘所修佛法并非同宗,二者难以共容’的借口给回绝了。只是,我一人回绝了,也总有旁人利欲熏心,到了九月份的时候,便听说平山、南山的府上,都养上了鬼童。其手段十分残忍,更兼有悖于人伦,以《大康律》衡量,是与弑父等同的重罪。”
也就是说,早晚会翻车呗……说真的,既然平山郡王和南山郡王的府邸中都养起这玩意儿来,那其他跟风的勋贵也少不了,柳唯只能感叹,幸亏衡左郡王和她们几个拦住了十嫂嫂,不然这事儿可真就大条了!
她多少知道一点,在这个年代,杀人犯如何量刑,是会看被杀的是谁的,倘若是良籍弄死了贱籍,那只算故意损毁他人财物,情节再如何残忍,顶天判一个流放;倘若是贱籍弄死良籍、或是儿子杀了亲爹,那就是有悖伦常的重罪了!
与弑父等同,就说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半个时辰之后,与柳唯告别,回到清河郡王府,顾春绥解尽衣衫,站在设立在暖阁一楼耳房的净室当中,用草药熬煮的热汤冲洗全身,而后换上内人们准备好的洁净衣裳,方才从另一侧的门进入内室,踩着木制阶梯,登上二楼。
楼上,层层帷幕后,一众内人正围着一张宽大的矮榻。
见郡王妃归来,为首的上内人赶忙迎上前,恭敬地耳语了几句。
听完上内人的禀告,顾春绥微微颔首,只摆了摆手,十几名内人便如鱼贯般绕出帷幕,下楼离开。她打起床帐,坐到榻边,随即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药碗,用汤匙轻轻搅拌着:“殿下又不肯好好服药?怎么连早点也不用。”
床帐之后,一道削瘦的人影倚靠软垫半坐着,整个人都裹在厚棉被里。
“苦。”他不大高兴地转过脸去,“谁要喝那种东西。”
“又闹脾气。”她搅匀了汤药,舀起大半匙来,自己先尝了一口,“唔,有点凉了,可要叫人再热一遍?”
清河郡王冷哼一声,伸手夺过那药碗,也不用汤匙,一仰头,整碗汤药便都被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怕他端不住碗,顾春绥一直用手托着碗底;又见一线药汁顺着他的下颌淌下,她将空碗搁回到小几上,便取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他下颔与颈间的药。
“顾长使。”他任由顾春绥摆弄着,一双异于中原人的绿眼睛逐渐放空,“你说,再这般冷下去,我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