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的脑袋中突然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伸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红唇,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着辰王,绒长的睫毛,瞳孔在熠熠发光,辰王轻咳了一声,耳根子都红了。
跟她斗,真当她九岁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呀,她内里可是写过很多肉的网文作家,引诱人这事,她轻车熟路。
“王爷,该放开我了吧!”说罢,顾玖也不管抱着她的两条胳膊是什么反应,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身子。
“咳,说正经的。小九儿,我觉得这次遗孀闹事,对你来说倒是个机会。”辰王突然这么正经,顾玖还有些不适应。
“遗孀中不少人的丈夫是你二哥的麾下,跟你二哥征战了七八年,他是什么样的人,肯定遗孀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只是骤然听闻这般惨烈的战事,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恰好又被有心之人利用,自然就成了皇室手中的一把剑了。”
“王爷,你总说有心之人,有心之人究竟是谁?你有证据吗?”顾玖凝重的表情,都挡不住她眼中的狡黠。
“小九儿,你在套我话?”辰王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继而摆正她的胳膊,郑重道,“小九儿,你无须套我话。我永远不会瞒你任何事!”
顾玖挑眉看向辰王,额头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不信!
男人的话,骗人的鬼,这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辰王有些失落的垂了垂眉,然后笑着说道:“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一向坦诚相待。”
“有心之人除了齐王还能有谁,那个怂包,怕你大哥再崛起,利用军功,重翻旧账。底下人就给建议,将顾府老少拿捏在手中,你大哥才会束手束脚,不会轻举妄动……”
“大哥?大哥不是在南疆吗?”
顾墨书不是在南疆吗?南疆不是一向平和,只需要驻守吗?
“前两天的消息,想来你还不知道,滁州已经战败,被蒙古铁骑占领了!”
顾玖大惊失色的看向辰王,“什么!”
“滁州一战,雍朝已败,你五伯父、二哥和三哥已逝,朝中可用的主将不多,除了对滁州地域很熟悉,见识过蒙古军行军布阵的顾墨书,还有谁能去西边领军?”辰王说这话时,嘴角都含了一丝嘲笑的意味。
“大哥,他能不去吗?”顾玖明白自己这个问题是在白问,别说圣上会不会派顾墨书去,想来顾墨书自己也不会放过这一雪前耻、洗刷顾家冤屈的机会!
“小九儿,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说不准哪一战就会丢了性命。可是,你应该明白:这是你们顾家能否重回朝堂的最后机会。”
辰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二哥顾墨霆现在在我的麾下养伤……”
“什么?”
辰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顾玖焦急地直接上手抓住了他衣袖。
“两天前,我的暗卫才在饶城东面山上的一处洞中发现了他,他当时已经昏死过去了,身上伤口只经过简单的处理,上面敷着大量止血的蓟草,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命。想来,他也是命大,所处的山洞中,气温适宜,刚好有利于大片的蓟草生长,只是,他腹中中的两刀,腿上的一箭,伤口已经溃烂,加上失血过多,所以,我来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
“王爷,你带我去看看!”这句话刚出口,顾玖自己都惊了,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原来小墨辞跟顾墨霆之间的血缘关系,这么强烈吗?
辰王拉住顾玖的小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拍了两下,宠溺道:“小九儿,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段话吗?”
“无论是起早贪黑种地的农夫,嬉笑卖唱的伶人、绣花描样的绣女、连续八九个时辰浆洗衣裳的普通妇人、在朝出谋划策的政客……他们每个人在世上,仅仅是活着,就很辛苦。所以比起他们,丰衣足食,有丫鬟仆从侍奉的我们,已经算幸运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各司其职有,这个国家才能够昌盛繁荣!”
辰王的这一席话,生生让顾玖惊掉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墨辞这么有才吗?这么有道理的话都能给辰王说出来。
这是她几岁的时候说的话?
怎么感觉这话像是生活在21世界的她说出的话呢?
想到这里,顾玖才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个永州神童的秀才,那个文碟上清楚的记载着顾玖的生辰,除了年份不同,月份、日份跟她的一模一样,八月八日。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巧合,那辰王口中的称呼“小九儿呢?”
总不能是小墨辞叫小九儿吧,她可是将原主的记忆,全部继承过来了。
想到这些的顾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王爷,你应该知道我在京城落过一次荷花池,所以醒来之后,有些事情有些模糊。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小九儿这个名字是谁起的,什么时候?”
辰王一脸疼惜地看着小姑娘,京城她落水的事,他知道。当时恨不得立刻飞向京城,安慰安慰他的小姑娘,可是白帝岭战事不断,北蛮子还和陈国联盟了,他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让言青一直飞鸽传书,一天二十几封的给他报信,将小九儿的状况,每一个小时给他汇报一次。
等战事结束,已经是顾侯被抄家第四天了,所有的事情都已尘埃落定,他再做什么,也已于事无补。
他只能立刻派人去滁州收集消息,说顾墨霆刚愎自用,年少轻狂,下了错误追击敌军的命令;顾墨言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使西域两万精兵皆亡,西域军队损失惨重……
这样的说辞,他是万万不相信的!
顾墨霆,那个比他大四岁,活得如同阳光的明媚少年,一直是他追逐的梦啊,怎么可能会刚愎自用呢?
顾墨言,那个精才艳艳,明明是双舞文弄墨的手,却生生扛起剑,在战场上奋力厮杀,身上曾中了一箭,血流满地,仍奋力厮杀的少年,仅仅比他只小一岁的书生模样的少年,怎么可能会临阵脱逃呢?
可是,他派去的人太晚,有用的消息一条都没有!
为什么他要驻守白帝岭?为什么他不是在滁州领军?为什么他护不住小九儿的哥哥?
好在老天有眼,他找到了顾墨霆,已经在大雍朝被判死亡的顾墨霆,小九儿的亲哥哥!
顾墨言的尸首,七零八碎,那八百守城的将士,骨头都碎了一地,他根本分不清,哪块碎骨是属于顾墨言的,那个曾经叫过他辰哥哥的少年啊,就那样尸骨无存的躺在了背叛了他的滁州黄土上。
他只抢回了顾墨言的头颅,脖子上坑坑洼洼的砍痕,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他的死相有多么惨烈;那双空洞洞没有眼珠子的眼眶,像是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那被削掉的鼻子……
这样惨状的一颗头颅,他怎么让小姑娘看?
这样惨烈的死法,他能给小姑娘说吗?
就让这件事成为他心底的秘密吧!这也是他唯一隐瞒小姑娘的事。
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泛红,右眼都流出了两滴眼泪的辰王,顾玖感觉有些心虚。
难道辰王发现她不是真正的顾墨辞了?
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有问题就问,“王爷,你怎么了?”
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的辰王,轻按了一下鬓角,才回答小姑娘的问题:“两岁,你两岁那年,我们在宫中见了一次。当时,宫中有伶人奏乐以后被掌事太监羞辱,你看不下去,出面帮他们求情,说了刚刚那一段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世家大族竟然有人会为伶人的辛苦感慨。”
两岁的小孩,话都怎么说不全,她竟然能说出那么一长串有道理的话,难道小墨辞这么天赋异禀吗?
她好怀疑……
况且,伶人,俗称戏子中的女子。古代戏子被称为优伶,男的为优,女的为伶,地位很低下,同娼妓、奴婢一样属于三教九流。优伶通常在人身关系上依附于主人或者官府,属于公共财产,婚嫁、生养最终都需要官府的批准。
所以,她能明白辰王当时听到2岁的她说出这样的话,是多么震惊!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小小的一团,说出的道理一套一套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你爹爹和娘亲,从我娘和你娘嘴里知晓了我们指腹为婚的亲事,因为我的舅家刚被抄家,我娘不想耽误你,所以这门亲事,至今只有我们几人知晓。我叫你墨辞妹妹,你竟然让我叫你小九儿,我想着你也不排行第九呀,就问这个名字有什么初处,你猜,你当时怎么说的?”
“手可摘星辰,上九天揽月。”
听到熟悉的话,辰王惊喜地看着小姑娘,“小九儿,你想起来了?”
顾玖摇摇头,她只是下意识接了一句。
后面的,不用讲了。想来当初2岁的小墨辞也是她,只是自己的记忆中,为什么没有这幅画面呢?
还是说因为当时她才两岁,年龄太小,所以忘记了?
好头疼……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小九儿,你早点休息,接下来的这一仗还得好好打呢!”辰王按住她的肩膀,温润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她鼻尖,竟然让她有种心安的感觉。
“嗯。”顾玖点点头。
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没有落在窗台上,顾玖就被一阵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了。
“姑娘,你醒了吗?”
“白芷,我醒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顾玖睡眼惺忪得还想赖一会床,死死地抱着被子,昨晚的地龙烧得太旺了,她竟然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姑娘,门外来了很多妇孺,吵着闹着让我们负责!”
妇孺。
一听白芷这话,顾玖赶紧坐起身来,说道:“白芷,快帮我梳妆,我出去看看!”
不过片刻,顾玖就已经走到了正门处。
“都别吵了!我们姑娘出来了!”随着小厮的一声呐喊,方才还吵闹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诸位,大娘大婶,嫂嫂姐姐,弟弟妹妹,我是顾府的当家人,顾墨辞,诸位有什么事,直接给我说!”顾玖话音刚落,“吧唧”一声,菜叶子就落到了她身上。
随之而来的是白菜叶、青菜叶,鸡蛋……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劲地打在顾玖身上,幸好刚刚,她只是让白芷梳了一个精致的马尾,旁边的碎发,用头饰紧紧的插着,不然这会,她肯定被烂菜叶打的披头散发了。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传来,数百人的穿着府兵标配衣服的士兵,整整齐齐的出现了。
每人站姿飒爽,像一棵棵独立山巅的苍松,直挺挺的立在顾府门前,将顾墨辞牢牢的护在圈子里,一手紧贴大腿,右手齐刷刷地抓住腰间的大刀。
看着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眉锋目利的百人士兵,顾玖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府兵,分明是辰王麾下的孤狼队,传说中以一敌百的队伍,她何德何能,能让辰王冒着被扣谋反罪的风险,私自将战场上的军队,带来万里之外的甘县?
抬目远眺,熟悉的人影就站在拐角处,默默地守护着她,顾玖一时心中百感万千,怅然若失。
“顾姑娘,非是我们这些将死的老婆子,千里迢迢地来甘县找你麻烦,实在是我们的丈夫、儿子、孙子死得太惨了,他们至今连处安放尸首的冢都没有……”
“是呀!可怜我老伴跟着顾家二十多年了,如今战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你不知道,因为你们顾家那两个临阵脱逃的不肖子孙,我儿竟然尸骨无存,心肝脾肺肾都被掏空了,我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拼不出来呀!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让我的儿子送死呀……”
……
哭哭啼啼的声音,一句接一句的传来,纷纷扰扰,遗孀们的哭声太大,竟惹得天空发怒了。
腊月的天,雪花飘落下来,落在头上,脸上,手上,衣服上,脚上,地上……
看到这一幕大雪纷飞的场景,顾玖竟感觉到了一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悲伤。
轻轻抚掉自己身上的烂菜叶子、鸡蛋壳……顾玖看向哭得悲痛欲绝、惨绝人寰的老婆婆,开口问道:“请问婆婆,您的儿子参加的是哪场战役,怎么会心肝脾肺肾都被掏掉了呢?”
正哭得伤心的老婆婆,鼻涕跟眼泪一起流下来,浑身颤抖着说:“饶城之战,他们为了守护饶城的百姓,八百战士,一直奋战了一天一夜,最后成败被敌军……”
是三哥守城的那场战役,顾玖心猛得揪着疼,一听到饶城之战,她的心就绞着痛,失去的记忆也猛得涌入脑海……
为什么她的心脏这么疼,像是被刀子插进去,拔不出来,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是因为她跟顾墨言曾经一起生活了五年呀!
记忆袭来的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以前不懂的事,她也都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小墨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她——顾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