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母亲跟领导们说:“你们想热闹,我那几个伢子可以跟我一块儿跳啊。”
文化局长一拍手,说:“好创意!那就试试看!”
杨枫姐弟四个打小就随着母亲熏习各类苗寨舞,鼓点一响便有模有样的跳了起来,母子五人组合根本不需导演,编排,舞动在一起天衣无缝,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非遗文化讲究的就是传承,母亲,子女一同共舞,专家一定会认可喜欢!”文化局长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很快便敲定了由杨枫母亲,儿女作为组合为北京贵客表演。
节目确定下来后,杨枫姐弟的演出服,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跳苗寨舞,自然要身着民族服装。杨枫作为一个男孩,服饰倒不难解决;但三个姐姐还都没到出嫁的年纪,按照苗家风俗,杨枫的母亲只为大姐,准备了一套从头到脚银光闪闪的本民族盛装。
杨家家境所限,另外两姐妹父母根本没有能力,眼下为她们添置,备齐这些价值不菲的苗家服饰。
领导小组得知这个情况后,报县政府特批,在当地一家服装厂赶制出了三套苗家女子传统服装,发到了杨枫姐姐手中。
这三套“苗装”和真正的苗家,为女孩子自制的服饰比较,更像是戏服;真正的苗家衣衫,都是自家手工纺车制成的土布,漂染而成,尤其是头顶,脖颈,手上的银饰繁复精美,没有几年的心血,功夫,绝难以打磨完成。
杨枫曾经掂量过大姐身上的银饰,少说也有七八斤重。这在当地还只能算是极普通的。
县服装厂送来的服饰一看就是样子货。山寨的村民,根本不会有人购置,穿戴这种从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服装。村民虽然不富裕,但这类似是而非的“苗服”要是真有人穿上,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在寨子中人眼里:这玩儿意儿不正宗。
苗寨里真正的村民平时上山,下田衣着都很简单,朴素;只有节庆日才会将本民族服饰拿出来,盛装打扮一番。女孩子穿戴起这套苗家礼服,即使家人帮忙,没有一个时辰都完成不了。
县服装厂出品的“苗服”,看似花里胡哨,也点缀了苗家服饰的所有元素,但他们面向的消费群体,大部分是给当地剧团做演出服使用,真正苗寨村民没人待见。
当然,也不乏特殊的人,在特殊场合里穿戴他们的产品。
县里,市里有一些做生意的女企业家,她们时常都要到各地洽谈商务。平时都穿着西式正装,既显得干练,又可彰显自己的身份。
但只要到了庆典或是需要的场合,她们都会一套本民族服装前往出席;这有两个好处,一是电视台记者很愿意抓拍这些具民族风女强人的风采,也突显她们的与众不同之处。
本地有些聪明的年轻人也受到了启发。这些伢子未必是苗寨后生,但只要去大城市,特别是到外地上学,旅游,都会去县服装厂买上一套“山寨”苗服,放到自己的行李里。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这个“小窍门”:比如在开学典礼,游园,逛街时,只要你穿上这套不伦不类的苗族服饰,就会有人把你安排到最佳位置,摄像,摄影的记者都会捕捉,聚焦到你那张灿烂的笑脸上。
这份优遇不亚于一张特别通行证,当然从没离开寨子的村民,不会知道他们视为不正宗的服装厂产品,还有这么多魔力,用场。
尽管杨枫母亲对领导们拿给女儿的服饰一直摇头,不满意,她认为既然给北京专家展示苗寨本色舞蹈,从头到脚就应该原汁原味,这种非手工流水线的服装,根本是在糟践“苗服”。
“大姐,来的专家是采风咱们苗家舞蹈的,不是研究苗家服饰的。”文化局长给杨枫母亲做工作,说“你们娘几个把舞跳好了就OK,再说了,这几套服装外观也大差不差,外人哪知道这和你们苗家人的衣服有啥区别?这您就将就吧!”
领导小组又轮番做了杨枫母亲的工作,让她以大局为重,不要拘泥于这些无足轻重,鸡毛蒜皮的小细节。
领导如是说,杨枫母亲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杨枫记忆中,专家们来的那天,可能是他们苗寨有史以来最隆重,最热闹的时刻。
按照领导小组的统一安排,在山寨寨门,县里面请来了县剧团的一众女演员,替代了村寨里高矮胖瘦,长相参差不齐的女人们。
作为迎宾人员。她们穿戴的正是县服装厂统一制作的苗服。但个个青春靓丽,十分养眼。连杨枫都觉得,因为这些浓妆艳抹的女演员站在寨口,自己的村寨都变得光彩了起来。
这些替代村民的演员敬给客人的迎宾酒,口中哼唱的迎宾曲,全是县里面精心准备,排练,布置好的,村寨百姓都成了围观群众。
为了顾及北京专家的入口食品安全;原本准备敬的村民自酿的米酒作为迎宾酒,被领导小组否掉了。
“村民自酿的酒很难保证细菌不超标,一旦领导,专家喝坏了身体,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文化局长在县委,县政府接待专家专项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书记,县长听后不住地点头称是,都意识到了这是迎宾环节中的一大隐患,漏洞。
会议经过反复讨论,最终还是书记拍板,责成“领导小组”到市里酿酒厂采购几箱“特酿酒”,确保来自北京的领导,专家喝下后健康,无恙。
其实县领导多虑了,杨枫记得当女演员双手捧着银灿灿的酒碗,唱着悦耳的迎宾曲,给专家们敬酒时,来宾们要么小呡了一口,要么学着藏民的习俗,手指沾上酒敬天,敬地,敬乡亲,根本就没喝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