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军士在外面盘问大丫,大丫虽然说的颠三倒四,却也听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吴大宏夹着樵笙朝山里奔去,有好几个街坊看到,见军士询问,知道事关重大,争着指明方向。季堂立刻分派:“周晟,季衡、陈耀跟上去,胖头骑马回城通知悬镜司,带人支援搜山,李虎去请大夫”。几个人领命各自行动。季堂不敢离开,这家里除了一老一重伤就剩一个蠢丫头。
点了两个街坊妇人把樵笙娘抬到床上,看着自己娘握着那妇人的手直哭,矮身低声劝慰道:“娘,别担心,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周晟比季堂大几岁,他的父亲和季堂是同门师兄弟,一同跟着师父追随镇南王征战,只是他父亲去的早,他一直跟在季堂膝下,同季衡一起长大。两人从小跟着季堂军营打滚,一身功夫已是不弱,尤其跟军中斥候学了一身的隐匿追踪术,季堂让他俩去追,很是放心。
大丫在院子里面暗戳戳的看着季衡,只见他一身暗色武袍,腰里束着腰封,显得腰线修长,想是为了骑马方便,一边及膝的袍脚掖在腰上,露出矫健修长的两条腿。胡袖挽到胳膊肘,袖口露着暗红色的里衣。高束马尾,脸白眼亮。漂亮的不像话。他现在正在听他爹的分派,脸色凝重又专注。大丫每次见季衡都要呆一呆,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季衡每次见大丫都要一忍再忍,他怕忍不住把这眼睛黏在他身上的蠢丫头踢飞。
季衡和周晟带着陈耀,顺着街坊指的地方追上去,吴大宏只是个普通人,又带着个小丫头,一路留下不少踪迹。三个人追的并不费劲。
吴大宏是暮归镇土生土长的人,最是了解这镇后的莽莽群山,只要逃进深山里,就像鱼入大海,再也寻不到。他一边夹着樵笙一边辨别方向左拐右拐抄捷径朝山里狂奔。今天大丫跟他一说那个贱妇夜里跟他出去了,就知道事情不妙。临走时踹的那脚估计能要了那贱妇的命。等逃进深山,这个小的他也不会让她活。她们敢出卖他,他就让她们不得好死。吴大宏一面逃一面恨得咬牙切齿。
逃了一阵,吴大宏力气有些乏力,他右手松了松劲儿,把樵笙半拖半勒的朝山上爬。樵笙迷迷糊糊的,胸口发闷,呼吸间伴随剧痛,嘴里都是血。她感觉吴大宏把她拖在地上,地上的碎石树枝草茎很快就磨破了身上的衣服,不一会儿就把她疼昏过去。
季衡看着地上拖拽的痕迹,不由的咬紧了牙,眸似喷火。第一次见樵笙是在暮归镇的那条河。那天父亲让自己回家给祖母送东西,刚走上木桥就看见桥上的众人朝桥下指指点点,虽然离得远,他也看清楚是个男人把女人往水里淹。旁边有个小姑娘嘶声力竭的呼喊求救。他想也没想就从桥上飞了下去,踹飞了那个畜生。看着浑身湿透的樵笙娘他赶紧回家叫来了阿婆。
每次回家都能听阿婆说起这母女,樵笙娘多么的能干利索,小阿笙多乖巧懂事,吴大宏如何猪狗不如。虽然气愤,但是作为外人却不好插手。后来也遇见小姑娘几次,她会软软糯糯、乖乖巧巧的喊他:“季衡哥哥”。瘦瘦小小的丫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苍山翠竹映在里面,格外水灵。
季衡脚下加紧速度,双眼仔细辨别地上的痕迹。生怕一点疏忽来不及救人。过了两三炷香的时间,三人终于在一道山梁下看到了吴大宏的身影。
爬上这道山梁后是个陡坎,陡坎下是密密的笀萁。吴大宏逃了半天见没有人追,爬上山梁后坐下来长喘了一口气,歇了歇。他来过这里,知道陡坎下的笀萁后面还有一道陡坎,跑到这里再往下藏,任他是谁也找不到。想想马上就要逃出升天,吴大宏狞笑着吐了一口:“你这个小杂种就没有用了!”他一把抓住樵笙的脖子就要把她掐死。
季衡在梁下看着这一幕,急忙往侧方一跃,拔下腰上面的匕首脱手扔出,正中吴大宏的右肩,吴大宏一声大叫松开了樵笙脖子上的手。
看到山梁下的三个人,吴大宏顾不得樵笙,咬牙反手一下拔出匕首朝陡坎下滚去。
吴大宏松手后,樵笙的身子没了借力,直直的朝梁下滚来。季衡几步赶上把她抱在了怀里。小丫头浑身衣服都烂了,血肉模糊。周晟上前探了探鼻息,微弱的很。不敢耽搁,周晟让季衡先带阿笙下山找大夫,他带着陈耀继续追。季衡答应一声抱着樵笙朝山下飞奔而去。
樵笙娘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又吐了几口血。镇里的大夫来了,摇了摇头说自己医术不精,救不了。季婆婆把季堂孝敬自己的老参切片给阿笙娘含上,命令季堂再去洛水城请好大夫。季堂不敢耽搁,让李虎拿自己的名帖去营里请军医怀素,军队里的病患多是跌打损伤和兵器外伤,怀素任军医多年,这方面是当仁不让的圣手。
季衡把樵笙带回来的时候,李虎还没有回来。镇上的大夫给樵笙验看了伤情,对季堂说:“季大人,这孩子外伤看着唬人,却无大碍。要紧的是胸骨断了三根,头部有创。如今我先开个方子,喝喝看。”
大夫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季堂让大丫生火熬药。两个街坊妇人帮季婆婆给阿笙清洗伤口,又仔细的上了大夫给的外伤药。擦好后药也熬好了,阿笙胸骨有伤,季婆婆不敢把她扶起来喂,只能用勺子一点点的递到嘴里。
这时胖头带着一队营里支援的军士和悬镜司的人赶到了暮归镇,季堂立刻吩咐季衡带着他们进山支援周晟和陈耀,现在天近傍晚,天越黑抓捕就越难。
李虎带着怀素也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虽然知道季堂来请他肯定是病患危急,可自己毕竟年纪大了,李虎跟个土匪一样把他带在马后一路狂奔,真是颠死老先生了。是以见到季堂,老先生一脸不高兴。季堂一边作揖赔罪,一边把他引到樵笙娘的床前。
怀素一见病人的脸色,心里一沉,坐在季堂搬过来的凳子上细细号脉,又仔细听了呼吸和心音。打开医箱,拿出一颗药丸,让人用热水化开,撬开樵笙娘的嘴灌了下去。又施针护住病人的心脉。半个时辰后老先生擦了擦头上的汗,示意季堂外面说话。
“心脉受损严重,无力回天。我看伤者能捱到现在,或有牵挂未了之事。如今我用针护住她的心脉,又给她服了强心丹,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怀素遗憾道。
看着怀素先生喝了茶略歇了歇,季堂请他再给樵笙看看。季婆婆在床边守着樵笙,孩子到现在还没有醒。季婆婆一半心悬在樵笙娘身上,一半心悬在樵笙身上,一根蜡烛两头烧,老人家半天里心力交瘁,精神不大好。
季堂虽然对这母女很是同情,为她们周全奔忙,但毕竟是陌生人,和自己母亲不一样。季婆婆和这母女相处日久,既同情母女两个的处境,怜惜樵笙娘的人品,又喜欢樵笙的乖巧可心,感情自是不一般。眼见着活生生的两个人转眼间命悬一线,心里自然悲痛难忍。
老先生给樵笙号了脉,又看了看伤道:“先前的大夫处理的也得当。方子也对症。看着虽凶险,倒不妨事。只是年纪小体弱,又受了惊吓,估计要昏睡一阵子。”听了怀素先生的话,季婆婆连连念佛。
季堂命李虎用马车好生送怀素先生回去。犹豫再三,还是把怀素先生的话跟季婆婆说了。季婆婆垂泪道:“为了给阿笙找条活路,活活把自己命搭进去了。她还能有什么未了的事?不过是惦记着她的阿笙罢了。”
季婆婆缓了几缓,擦擦眼泪对季堂道:“阿笙娘要是不好了,阿笙真的就无依无靠了。她亲爹要是好的,她娘也不会把她带出来。这孩子真真的聪明可心的紧,实在是不忍心她落到后娘手里,再遭罪一回。娘以后想收养这个孩子可好?”季堂本就怕自己的娘伤心坏了身子,哪有不应?闻言忙道:“娘说好就好。我和衡儿都是男人,本就不够细心。以后有个女孩儿在您膝下承欢,我们在外面也放心。”
季婆婆闻言,点了点头。扶着季堂的手来到樵笙娘的床前。看着樵笙娘的凄惨模样,又忍不住流下眼泪。老人家握着樵笙娘的手唤道:“宋娘子,以后阿笙就跟着我可好?我以后把她当成我的亲孙女。我的儿子和孙子也会护着她,再不叫她受委屈,可好?”
听了季婆婆的话,樵笙娘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轻轻回握了老人家的手,目露感激。喘了几喘,用尽力气道:“季嬢嬢,………秀宁…下辈子做牛做马……….定要报答您的大恩。”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无力接继,引得众人跟着伤心不已。
季婆婆叫人樵笙抱过来放到樵笙娘的身边,樵笙娘已经没有力气再抚摸女儿的头发,只是看着她流泪不已。
屋外月光惨淡,山风阵阵,吹得山野竹林如波涛翻滚。深山枭鸟“哇哇”号叫似厉鬼追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