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通明,赵载宁无声站在虞渺身后,看见宣纸上的字,极其板正,像许多个方块块拼在一起。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赵载宁口中轻念,她写了五遍这句话。
虞渺迷糊睁开眼,瞧见赵载宁搭在桌子上骨节分明、修长圆润的手指,立马清醒,直起身子,一双圆而大的杏眼,亮晶晶地看向他。
她趴在宣纸上睡,脸颊还沾了墨笔字迹,有些滑稽,赵载宁却从她眼睛里看出了莫名其妙的心虚和警惕。
虞渺莫不是背着自己干了坏事?
“赵将军有事吗?”他可从不来正院,这算是第一回。
赵载宁将手中的物件放在了书案上。
是个红底绣金凤的荷包香囊。
“安平郡主赠与你的。”
今日陛下祭祀,安平郡主在南山行宫便得知他成亲,回京前,特意为虞渺在南山寺庙的大师那儿请了平安香囊。
虞渺低应了声,没有说话,想着赵载宁说完就要走,两人居然这么一站一坐,沉默半晌,还是虞渺打破了平静。
“赵将军忙了一天,不累吗?”
“不累。”
听到他的回答,虞渺只好闭嘴,她还能说什么?让他直接走人吗?
她面对着宣纸,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说实话,她对虞知月的恨意,多多少少迁怒到赵载宁身上了。
要不是赵载宁喊她去秋猎,她至于差点被害得丧命吗?
普通百姓受冤,还能去府衙敲鼓,她该去哪喊冤?找谁为她伸冤?
天下间两个尊贵的男人都护着她,虞渺只能硬吃下苦头。
可泥菩萨也是有三分火性的,但愿那朱义聪明点,扯扯虞府的后腿也行。
虞渺东想西想间,赵载宁突然伸手,拿起架在砚台上的墨笔,抽出一张新的宣纸后,俯身在她身边,工整地在宣纸上写下了那段话。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赵载宁的字和她的字简直不能放在一起看。
虞渺看着他落笔,抑扬顿挫间,写了一手漂亮小楷,秀整洒脱,与他本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两人离得很近,虞渺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她发现,他天热时熏冷香,天寒时熏暖香,在男人堆里,也是绝顶好干净的人。
赵载宁搁笔,想看虞妙的反应。
谁知虞渺就光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爱慕他许多年?如今连句吹捧的话都不会说吗?
她若夸赞一句,他就能顺势提出教她写字。
那日瞧见她被虞知月打了一耳光,赵载宁也是难得愧疚,本来想向她道歉,没想到,虞渺直接不见人影。他又没有由头来正院找她。
虞渺心里本来就有气,想着赵载宁又不喜欢她,她阿谀奉承的话说再多,也只会让他觉得,她虞渺是个油嘴滑舌,虚伪的人。
最后,还是赵载宁忍不住开口了。
“要不要我教你写字?”
他教写字?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吗?
虞渺毕竟还想着靠赵载宁谋条出路,再如何厌烦他和虞知月,顶多也就心里生闷气。
这伸过来的杆子,她自然要顺杆子往上爬。
虞渺眼睛霎时放亮,憧憬地看着他说:“真的吗?我可以跟将军练字吗?”
“重阳之后,我会休沐几天,你有空来东院便是了。”
“那就先谢谢将军了。”
虞渺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但想来,若能与赵载宁接近,博取好感,对她并无害处。
赵载宁走后,绿沉才进屋内。
“将军说教夫人练字,这可真稀奇,老夫人知道一定很高兴,说不定明天就给夫人置办孕产的东西了。”
“......倒也不必。”虞渺摇头叹气。
赵家子嗣不丰,赵载宁又不近女色,赵倾风肯定是不想自赵载宁这一辈绝后。
如此一看,虞渺反而成了最有希望的那个。
“夫人,这香囊奴婢给您挂在床头吧,毕竟是安平郡主所赠,不过还挺好闻的。”
“挂床脚吧。”
虞渺不太喜欢香味浓重的东西,但像赵载宁身上那种,轻淡撩人的程度,就刚刚好。
第二日,虞渺还未去东院,就收到了宫内贵人的邀请。
三日后,静贵妃置办重阳宴,邀众朝臣家眷参加,想来是为了太子择妃一事,趁机考察适龄贵女。
虞渺没想到自己也受邀在列,她从未去过皇宫,但听过不少后宫争斗,谁得了皇帝宠爱,连带着家族也一并飞升。
那天下权势鼎盛之处,多少人为权争得头破血流,想想就令人胆寒。
她只好先去寻赵倾风。
赵倾风坐在院子里那颗银杏树下,焚香煮酒,石桌上摆着两只酒杯,但院内并无外人。
虞渺走进院子,唤了声婆母,然后坐在她身侧,讲了宫中重阳宴一事。
赵倾风安抚她,让她放心赴约,“别怕,宫中虽礼法森严,只要小心谨慎,不会出错的。”
虞渺笑意勉强,她又不好直说,说自己因为替嫁一事,若去了,必会被那些人刁难,更何况,虞知月也在。
赵倾风看出她的担忧,又道:“我让慧嬷嬷陪你去,可好?”
“谢谢婆母。”虞渺脸色一喜,心里的忧虑少了大半。
“我听说,载宁要亲自教你练字?”
“是,等下我就去东院找他。”
赵倾风到了杯酒,递给了虞渺,“唉,我这儿子,同他爹是一样的,不开情窍,非要别人逼到面前,才能认清自己的心意。”
但虞渺和赵载宁之间,并无任何情谊。
虞渺接过酒杯,凑到鼻子旁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刚喝下去,又听赵倾风说:“今日就是他爹的忌日。”
她眼中溢满思念,给虞渺满上酒,又给自己满上。
“即是忌日,怎么没有去......”虞渺有些好奇,毕竟从没人跟她提过,赵载宁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在这棵银杏树下。”
“啊?”
虞渺差点呛到喉咙,顺着赵倾风的目光看去,树根处只堆积满了泛黄的树叶。
赵倾风见她反应惊奇,有些好笑道:“他是南诏人,虽体弱多病,却精通医术。那年我领兵攻打南诏,将士们意外中了毒,他正在附近行医,我便将他带来救人。我和他一见钟情,后来一起回了上京。这里就是他生前住的院子,这棵银杏树也是他亲手种下的。”